是个俗人,只拥有俗事。

【朝希不离36h|7.6 2:00】夜雨灯

*喻王,古风AU

*感谢活动邀请,有幸与诸位太太一起祝小王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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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阳春,官道上马蹄疾弛,掀起小小一片黄沙,自边疆而来的密信被差人快马扬鞭地送入京都。

 

京都作为一国首都,光是用繁华一词形容已不足以完全囊括。高声阔论随处可闻,云鬓凤钗亦满街可见。风过茶楼,三五闲客会坐一桌,说书先生口若悬河,讲得不是志怪风流,而是朝中的一段挚友佳话。主人公便是当今嘉王朝战功赫赫的青年将军王杰希,与曾经的状元郎、如今已成为户部二把手的喻文州。

 

京都科考每三年一次,彼时喻文州恰是万千赴京的学子之一,虽尚未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潇洒,却也是如松竹青柏般出尘。

 

他与王杰希的第一次照面便是在京都最热闹的那条街上。当年,镇国公王家的小公子骑马赴京郊,行至街中,马匹被突然冲出的小贩冲撞,嘶鸣不已,险些失控伤人。少年王杰希沉着镇定,紧紧拉住缰绳,马匹前脚悬空,堪堪停在半空。喻文州在路边饮茶,望见的便是这样一幅英姿,心内不免多赞叹了几句意气风发。

 

危机化解,王杰希下马将被吓瘫在地的小贩扶起,又报上名号,称若需赔偿可至镇国公府索要,然后策马远去。一旁静观的喻文州抿了一口小青柑,茶水正泡到第三遍,回甘无穷。如同少年王杰希一样,在他心底浅浅留下一道痕迹。

 

而王杰希第一次与喻文州照面,却是在多日后的一场诗会。

 

文人多以诗会友,进京赶考的学子们是将来的天子朝臣,秉着莫欺少年穷的心思,每每到了科考之年,京都中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诗会,邀请四方文人、商贾名流、当朝权贵,以诗会为名,行结交之实。好在是一朝天子一朝令,当今圣上并不介意这种私下结交,否则哪日东窗事发,京都恐怕有大半人都要落马。

 

那年诗会在京郊一处桃李园,说是桃李园,但其实尚无桃李盛放,唯有引来的涓涓细流蜿蜒于园中,来客们傍水而坐,共享曲水流觞之雅兴。诗会是为学子们举办,故唯有酒杯到学子们面前,才会有作诗一说,旁人要么干脆利落地喝酒,要么兴致上来了随便露上一手取个乐子,说得过去便好。

 

喻文州端坐长队的中后段,方才刚有一名学子以并不存在的桃李作了两句诗,暗褒了两句当朝张大人的高洁,流水中的酒杯摇摇晃晃,缓慢地停在了喻文州面前。他无意出彩,只捡了琼浆玉露做引子,八面玲珑地夸了夸京都好时节。

王杰希正是在这时侧目,前面那些作诗的学子见风使舵得很,四句诗绞尽脑汁不说,还必要捧一捧在场的哪个人。唯有喻文州不同寻常,只赞了京都风景,看似有些敷衍,却也让人挑不出大错来。甚至在来客中也制造了各花入各眼的效果,仿若空谈,又值得深究。

 

这厢喻文州敷衍了作诗,却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难题,饮酒。他不胜酒力,但这杯若是不喝,颇有些拂了在场来客面子的意思。权衡之下,喻文州端起酒杯。

 

“方才这诗不错,这杯酒便由我代领吧。”

诗会有传统,若是有结交或是招揽谁的意思,便可替谁代领一杯酒,取得还是求贤若渴这般有趣的名头。

 

喻文州循着声音望去,少年郎马尾高束、剑眉星目,定睛一看,似乎是左右眼略有差距,但并非美玉生暇,反而锦上添花。目光流转间,喻文州亦想起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镇国公家小公子。

 

侍者将这一杯酒端给王杰希,王杰希冲着带他来诗会的先生林杰安抚一笑,一饮而尽,后又道:“没别的意思,交个朋友。”

喻文州心思电转,明白王杰希的未尽之意,解围是真,交朋友是说辞。他微微颔首,回敬一盏茶聊表谢意,算是揭过了这一篇。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喻侍郎和王将军的交情便是自那一杯酒始。”说书先生醒木一拍,这故事的前半回便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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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人驾马已至户部侍郎府上,他与门房都熟稔,将信一交,无需多言,便扬长而去。

 

待早早下朝却应酬缠身的喻文州归来,那一封信已在他书房桌上躺了几个时辰。

王杰希不常给喻文州写信,相比于他每月都要向京中述职和给家中报平安,送到户部侍郎府上的信称得上寥寥无几。但每一封自边疆而来的信,都会被喻文州珍而重之地读上好多遍,好似透过那些墨迹,他便能跨越遥远的路程,在字里行间窥见一个许久未见的王杰希。

 

信的开头只有伶仃的“文州”二字。王杰希给他写信,不会放那些用以寒暄的启辞,他们之间,也并无太多可坦言的思慕用在此处。

 

故在这一声文州之后,常常接着的都是不拘形迹的正文。

 

王杰希花了大量笔墨描述边关某个夜晚突如其来的暴雨。称其好似天幕被旌旗戳破,不管不顾地倒下一桶连绵不绝的水来。纵是驻守多年的兵士们,也未见过几回这样的盛景。

因此他们被搅了美梦也不恼,军帐的火光一顶接一顶地亮起来,黑云遮月,空旷的天地间响起不成调的歌,一浪一浪。故土难离,沙场浴血,良人小意,世间蜉蝣,纷纷杂杂都融进这样的雨夜里去。

 

大将军稳坐帐中,笑骂这群人才偷来了几日安稳,便心痒难耐,王杰希同军师相视一笑,三言两语略作安抚,漫长的后半夜最终任由兵士们挥洒豪情。

 

这一番景象于纸面上跃然,纵使此刻京都艳阳高照,喻文州却依稀听见了那晚的边关暴雨,也看见了帐中火光下王杰希的轮廓,要比临行前更锋利些,像一柄泛着寒光的剑,也像喻文州想要描摹的一切。

 

思绪飘得略远,喻文州定了定心神,接着读了几行,又蓦地露出些笑意来。

 

信中写,那夜雨过月更皎,王杰希曾掀了军帐帘门一角去欣赏,望了片刻,突然有些自得。只因想着远在京都的喻文州大抵是与此种风景无缘,恐怕正卧在榻上沉眠,等到次日天光微亮,便要上朝去听各方势力推诿,实在遗憾。段尾又打趣似的写了一句,望见到信的户部侍郎宽宏大量,莫因此番错过便心中不愿,克扣了他的军饷。

 

笔锋一转,王杰希又提起他对京都的念想来。想崇芳斋的糕点,想观月楼的茶水,想四同客栈的清酒,也多少怀念镇国公的耳提面命和镇国公夫人发髻上那支展翅欲飞的蝴蝶簪。

后来才蜻蜓点水似的提了一句,偶尔擦拭战矛走神的功夫,也会想起喻文州,和那些与他有关的旧事来。

 

读至此处的喻文州指尖捻过信纸边缘,草木浆制成的纸张平添几道褶痕。往日二人相处的情景浮上心头。

 

诗会一别后,两人在街头撞见过几回,便寻了个时机一同坐下来饮茶谈心,好不辜负这些机缘巧合。少年人成为至交大抵只需三两句志气相投,王杰希欣赏喻文州才思斐然,喻文州亦赞叹王杰希君子气度,谈及国事抱负,二人虽有所分歧,却在几次论辩中交心更甚,反倒成就了难得的棋逢对手。

为此,王杰希还曾邀喻文州到镇国公府小住,意图免去其食宿之苦,也方便见面。还说若是外人问起,便说喻文州是镇国公请来的门客,专门来与他这位小公子作伴的。喻文州自然了解王杰希的好意,但依然谢绝。

 

“我自有抱负,将来必定是天子朝臣,便不去镇国公府叨扰了。”

“文州果真是心比天高,尚未真正下场,便已以未来天子门生自居了。”

“杰希同为鸿鹄,定然也知晓我心之所向。”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累,你这三言两语把我抬高到这种地步,将来我要是不在疆场上大显身手,岂不愧为喻公子之友?”

“王公子客气,他朝驰骋沙场时,别忘了我这个小小文士即可。”

 

说时无心,回想起来却有意。纵使后来岁月中,喻文州和王杰希因着某些不便说的心思,生了隔阂,王杰希仍记得不时给喻文州去上两封信。没有信时,也少不了暗中挂念。

 

可见这难求的知己,在心里的分量总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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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当时从未设想过,他会对王杰希生出些别的玄妙心思来。如今就算再怎么细细追究,他也道不明究竟是在何时因何事动心。唯有骤然发现时的剪不断、理愈乱,还能回味上几分。

 

打楚庭来的喻文州大抵天生是富贵命,做官的料,一路考上来几乎无波无浪,殿试亦如此。

金殿之上,众目睽睽,喻文州心里的算盘珠打得比年节时的爆竹响,面上却是不卑不亢,对答如流。

圣上年岁不大,威严有之,却不肃穆。平日里总面对着那些手握礼法的朝中老臣,早就倦怠,殿试上又难得见喻文州这般真材实料又性子活泛的,金笔一挥,不仅钦点了状元,还派去翰林院修书,光明前途给喻文州铺得妥帖稳当。

 

新科状元亦未辜负圣恩,几年时间便一路高升,下过江南缉私,上过西北治灾,最后坐稳了户部侍郎的位子,捏着国家的财政命脉。朝中人也都看得分明,待户部尚书致仕,必然是喻文州接过这位置。但无人会对此产生不解,只因他是喻文州。

况且,昔日的状元郎不仅才气高,还容貌俊。同年考出的探花郎那时还打趣,说是游街有喻文州在,百姓们怕是都不肯认他这个探花。

 

这话辗转了几回传到王杰希耳朵里,他捏了块儿桂花糕,边咬一口边打量了下对面正琢磨着一颗玉子落向何处的喻文州,陡然开怀。

 

“笑什么?”

“没,想起些坊间传闻,再仔细一看,文州果然是好颜色。放榜那日,定有不少人前来捉婿吧。”

 

喻文州听闻,浅浅皱了下眉,王杰希与他讨论这事,始料未及。一颗玉子落错了位,王杰希扫了扫掌心的桂花糕碎屑,抓住机会一举翻盘。

黑子胜,白子输,棋盘如战场,瞬息万变。已在兵营历练了些时日的王杰希,锋芒毕露。

 

“怎么?一局棋而已,何必这么小气。往后若是陪心上人下棋,输了就不言不语,可要糟糕。”王杰希笑着调侃,凑近去看喻文州的反应,一呼一吸间,有些灼人。

本能地,喻文州身子向后斜了斜避开:“哪来的心上人。”

“啧。今日没有,往后可不一定。”

“你也如此?”

 

喻文州这话问得突兀,王杰希愣了愣,才转过弯儿来。

“良缘难觅,且随缘去。”

 

王杰希又从盘子里摸了块儿白玉糕,潇洒道:“但多半还是要有的,谁又能孑然一身地度过此生呢。”

 

喻文州那时几乎没听进去王杰希的话,只想到王杰希日后会有心上人相伴,便隐隐觉得刺痛。不是认为王杰希不该有,只是有些说不清楚的在意。

 

这份在意让他心头焦躁,拦了王杰希咬了一口的白玉糕下来。

“茶点莫贪多。”

 

王杰希倒也未恼,反而知情识趣地扯了闲篇揭过,又借着棋局已结束这个合适的由头,与喻文州告辞。

 

喻文州是在王杰希离开后,才逐渐平静下来的。方才由他造成的僵局不轻不重地横在两人之间,但喻文州已无暇去想这是否会变成裂缝。

他盯着桌上那被咬了一口的白玉糕半晌,耳廓微红,终是捻起一点碎屑放入口中。这一点碎屑微甜,还带着牛乳的腥涩,一如聪明至极的喻文州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如此时的心情。

 

那天之后,喻文州久久未与王杰希打过照面。王杰希起初还派人来递信邀过两次,都被喻文州以翰林院修书繁忙之类的理由搪塞,信便也不再来了。

等喻文州间或听闻朝中有人谈论起镇国公府这位小公子的消息时,王杰希已经在兵营闯出了一番天地。其作战训练时之诡谲身法,为京都津津乐道,亦博了不少贵女的芳心。

 

再次与王杰希见面,是在城墙之上。王小公子第一回自请远赴沙场,头战告捷,圣上领着一众臣子在城门处迎接。

白色战马的鬃毛已变得灰扑扑,但身着甲胄的王杰希却在遥遥天地间如此亮眼,喻文州心底的思念犹如蔓草疯长,只待一点火星便可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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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一字,王杰希比喻文州明白得晚,却也比喻文州豁达得多。

大抵是两人性格迥异。喻文州像是温吞的水,凡事三思而后行,知进退,谋安稳。王杰希像是热烈的风,不是不懂方向变化,只是更愿随性而行,不愁前无路,也不悔做下的事。但无论是怎样的性子和做法,都无对错优劣之分。人之为人,就是迥异才鲜明。

 

面对喻文州的退避三舍,王杰希起初并不明白缘由。虽不信他所言的一心扑在公务上,也只能借此放开一点距离,呈现在王小公子的日常中,就是他跑京郊兵营去的日子越来越多,与老师林杰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仿佛暗地里与谁较着劲,非要成就一番伟业不可。

 

但王杰希是没想到,喻文州这一避就避了太久。久到京都风起云涌,边疆战事又起,镇国公府被推上风口浪尖,他当机立断,向圣上自请去前线战场。

出城那日,部队马蹄匆匆,天还未亮。王杰希来不及和友人告别,但又想,凭喻文州的本事,打探点消息还是易如反掌,如今这人未没来,大抵还是不愿相见。王杰希便也不愿纠缠,时辰一到,翻身上马,随着队伍远去。

 

此番上战场,是取舍,是历练,也是成长。

 

边疆的月亮比京都皎洁,太多军士都望着它遥寄相思。王杰希第一次认认真真去看天幕上挂着的那轮月亮,是在杀退一次敌袭之后。

 

他在京郊的兵营里训练的时间不短,但比试时都是点到为止。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刀枪无眼,敌我之间都是以命相搏,纵然王杰希自诩无畏生死,温热的鲜血洒在脸上身上时,也会被烫到。

 

那一天,王杰希头一回用战矛穿透血肉之躯,红缨和血色凝在一起,矛尖脱离皮肉时还能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响。击退敌袭后,军营里开了庆功会,兵士们围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王杰希没什么胃口,跑到哨岗附近的高处去望月亮。

 

夜风拂面,带着黄沙的粗粝和独特温柔。王杰希远远望着一轮皎月出神,他想,原来生死在战场上真的是须臾之间。他头一回察觉到快要涨满的思念,想父母亲的面容,想京都的繁华安稳,也想多日未见的喻文州。

更多的还来不及想,视线被递到眼前的一壶酒夺走。军医方士谦拎着壶酒来找这位王小公子,虽然刚到战场时,方士谦看王杰希属于横竖看不惯眼,但碍着同是林杰带出来的学生,方士谦也多少关切着王杰希。

 

王杰希不接酒壶,方士谦自讨没趣,撩了袍摆往人身边一坐,自顾自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方士谦喝得豪迈,酒液打湿这位军医残留着血迹的衣袍,随即,酒壶被潇洒地摔进沙地里。

 

“怎么,小将军在想什么?”

彼时王杰希还称不上将军,但方士谦偏要这么叫,王杰希睨了他一眼,懒得回话。

“头回杀人,害怕了?”

方士谦不被搭理,却更来劲。他对林杰偏爱王杰希多少有些不满,逮住机会就要嘲上两句。但又时常看着林杰的面子,在军营中护着王杰希。虽然王杰希也很少需要他护着。

 

“说句话啊。老师就这么教你对待师兄的?是不是怕了?怕就早点儿回京都去。”

方士谦拿胳膊肘捅了捅哑巴似的挂名师弟,摆明了想看笑话。

“不怕。”

“那你在这儿魂不守舍的干什么呢?”

“想事情。”

“想什么啊?”

 

又是一阵静默。

“别这么无趣。想什么呢,说来让师兄听听。”

“方师兄。”

王杰希这么叫着,方士谦不由得挺直了脊背,想听听这位便宜师弟究竟在为何事烦恼。

 

“你说,有一个人,你们相交甚好,称得上亲密无间。但突然有一天,他就与你拉开了百尺之距,这是为何?”

“谁啊?是不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人厌烦了?”

“……我又不是你。”

“嘿!你小子,怎么和师兄说话呢!”

方士谦作势要打人,王杰希收了七分力道挡他一下,眉眼间浮上些许无奈。什么师兄,跳脱得很。

 

被敷衍应付的方士谦不服,拉着王杰希从高处下去,到平地上扬言要大战三百回合。战到第三回合便告饶,说自己是学医的,可不与武夫蛮斗。王杰希无话可说,掸了掸身上的沙尘,打算回营帐去。

 

乐子听一半的方士谦不乐意,强行留下王杰希,要他把来龙去脉讲个清楚,美其名曰知己知彼,他才好出主意。索性今夜无事,王杰希便隐去喻文州的姓名同身份,一五一十地和他讲了。

待听到王杰希和他这位亲密无间的“至交”最后一次见面时,所谈的乃是有关心上人。方士谦一拍大腿,咧出个笑来。

 

“小将军,你完啦。”

王杰希疑惑看他。

“你这是被人情根深种,欠下情债啦。”

 

忽而,似某些关窍被打通,冰层下冻住的水冲破心防,王杰希骤然明悟。原来喻文州对他有情,而自己察觉到此事,竟无半分震惊和厌恶,想来也是对人有意。

 

这君有情来君有意,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了。

 

-

此间种种,喻文州都不清楚。他只知道,自打王杰希凯旋,他们之间的隔阂就好似朝露遇见了日头,晒一晒什么都烟消云散了。王杰希照常去京郊兵营训练,在喻文州休沐时也会上门与人喝喝茶下下棋,一切有如当初,变得只是二人心境。

 

这种平静日子直过到京中风云落幕,圣上想起论功行赏之时,才堪堪被打破。

 

圣上的奖赏无外乎三种,金钱,地位,好姻缘。轮到镇国公府时,思及镇国公的小公子,便想着不如赐个好姻缘。圣上倒也不拘于礼教,直截了当地在朝堂上开口便问,同在朝堂上的喻文州表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已是波澜万丈。

 

场面有些僵,镇国公还未想好如何应答,反而是王杰希出了列,微鞠一躬,坦然道:“有道是先立业后成家。边关此战虽告捷,外敌却仍虎视眈眈,圣上的美意臣心领,但此时理应以保家卫国为重。臣自请再赴边关,为朝中效力,望圣上成全。”

这一番话滴水不露,圣上也无强人所难的爱好,将这好姻缘换作几箱金银聊表心意,便揭过此篇。

 

看着王杰希的身影隐入列中,喻文州攥紧的手一点点卸下力来。他想,也许自己应该及时戳破这层窗户纸,免得抱憾终身。可惜天道难算也难违,很快边关情势陷入危重,王杰希当日的自请落地为实。

 

这一次,喻文州赶得及送他。

 

城门外,王杰希牵着那匹白色战马,喻文州以好友的身份上前相送。众目睽睽,有话也难言,最终只化作沉甸甸的“珍重”二字。王杰希伸出手去握住了喻文州的指尖,微微施力,传递安心。

 

“文州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有。但此时不妥。”

“行,那便等我凯旋再说。”

“一言为定。记得来信。”

“一言为定。想起来便会写的。”

 

战马嘶鸣,部队再次远去。旌旗飘摇在空中,一路摇到了边关。

 

王杰希说是想起来便会写信,果真是只有“想起来”才会写。他这一去几年,喻文州都升作户部侍郎,攒起来的信还不够一木盒。如今这一封距离上一封也有好几个月。

 

喻文州已将这封信读至末尾,依旧没什么客套的说辞,王杰希提了一句七月可能回京,然后在信尾点了“珍重”二字缀着。黄昏已至,喻文州把这封信折起来放进木盒,同之前的那些一起,然后在心里盘算了下日子。

 

七月,也并非遥遥无期。

 

看过草长莺飞,也体会过暑气蒸人,日子终于晃进了七月。王杰希果然班师回朝。那日光景也好不热闹,百姓夹道欢迎,带着感激为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和兵士们庆贺。

王杰希还是骑着那匹白色战马,俊秀容貌惹得不少女眷频频低声谈论。喻文州站在他们常去的茶楼二楼,看着心上人打马街前过,有说不出的得意。

 

然而这种得意很快便消弭,今日之王杰希不比从前,镇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被各种邀约踏破,何况从前王小公子就是京都备受欢迎的人。自打王杰希回京,喻文州甚至没来得及单独和这人见上一面。

 

七月六,王杰希的生辰。镇国公府并未大肆操办,镇国公与夫人只在清晨和儿子吃了餐饭,便大手一挥,让王杰希自己去和朋友们聚聚。王杰希早了三天派帖,京中有头有脸的同辈都赏面子,之前包下的酒楼坐不下,辗转几番,反倒定在了桃李园设宴。

 

宴上丝竹管弦,觥筹交错。王杰希被众星捧月,听了一天的吉祥话。好不容易摸着个空闲功夫,才往喻文州身边一凑,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倚在人肩头。旁人只当他微醺,寻了至交好友处躲闲,并未过多理睬。喻文州只在一瞬间略有僵硬,之后便放松下来,给王杰希当个靠枕。

 

“过生辰实在是麻烦,来年还是别请这么多人了。”王杰希在人声嘈杂中抱怨,仅仅只有喻文州听得见。

“不是你挨个请的?”

“只有你那份帖子是我写的,其他都是列好了名单,这个不能得罪,那个不能怠慢,果然京都就是张密不透风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谁让王将军如今是京都炙手可热的人物。”

“喻侍郎,五十步莫笑百步。来年你生辰,恐怕比这还麻烦。”

 

喻文州没再反驳,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让人醒醒酒。

 

桃李园景色怡人,溪旁树下,喻文州递杯,王杰希接过,指尖相碰时微弯了唇角。这一幕如画,难免让人叹一声,能做知己,果然般配。

 

-

王杰希饮了茶又吹了风,醉意消散去不少。

 

他直起身子与两个前来敬酒送礼的青年才俊寒暄两句,将人送走后,转头看向喻文州。

“我的生辰礼呢?”

 

由于是同辈相聚,王杰希早就申明不必带礼,也无人收礼,但架不住一些想攀关系的动巧心思。不过让他开口询问生辰礼的,倒是只有喻文州一个。

 

“宴后给。”

王杰希也不甚在意,轻哼一声,示意知道。

 

生辰宴将吃喝玩乐都尽兴一轮,天将黑时,终于收尾。宾客归家,鸟雀回巢,而宴席的主人被拐去了户部侍郎府。

 

在自家府上,喻文州送了王杰希生辰礼,一把银光闪闪的利剑。论投其所好,没人比得过喻文州。王杰希接过剑便连连赞叹,看得出是求了高人打造,格外称心如意。

 

情之所至,王杰希借着还未完全消散的酒力,在喻文州的院落里表演了一番。剑过虽无痕,却带起小小劲风,惊得古树上蝉鸣阵阵,月亮也慢慢爬上枝头。

 

利落收势,归剑入鞘。喻文州及时抚掌,心里眼里都是钦佩与欢喜。

 

“今天的月亮不错,但还是没有边疆的好看。”

“我看了你的信,也觉得边疆的月亮很美。”

“可惜你没这个机会。”

“夜凉,进屋去?我有话想说。”

 

王杰希不知道喻文州想说什么,但隐隐猜到大半,于是将收入鞘的剑别在腰间,和人一同进了屋。

 

屋内烛火摇曳,喻文州刚剪了烛芯,却一时无话。

 

“你要说什么?”

“生辰吉乐。”

 

王杰希的眼睛微微睁大,颇有些无话可说的模样。搞不明白,只一句生辰吉乐,什么时候、在哪儿说不行。

 

“没别的想说了?”

喻文州略显紧张地张了张口,似乎还是不知该如何说起。他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也觉得自己看透了面前这人的心。但一旦开口,一切都会不同。纵使有十成的把握,赌局始终是有风险的。

内心徘徊间,喻文州甚至想,不如今日就作罢。放王杰希回去休息,改日挑个恰当的时间再讲。可惜王杰希听不到他的心音,否则大抵会笑出声来,又不是下聘,还要挑什么良辰吉日。

 

王杰希向来好耐性,只除了今日,除了此时此刻。在战场上的经验让他习得,机会稍纵即逝,原地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我……”

“你别说了。”

喻文州的话刚开头,就被截断。他眼神一黯,想,今日果然不是好时机。

“那我送你回去,晚了镇国公和夫人该忧心了。”

王杰希有那么一瞬间,想剖开这位户部侍郎的胸膛看看,这人平日里能说会道,怎么偏生今日像是喝错了汤药,如此犹豫不决。

 

“我没别的意思,不让你说,是让你听我说。”

喻文州一顿,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他目光灼热,反倒让一直大大方方的王杰希开始不自然起来。但王将军是谁,只呼吸之间,便重回上风,坦然开口。

 

“喻文州,我心悦你。”

 

烛火映亮一双坦诚而真挚的眼睛,喻文州抛去刹那的意外,只觉自己的心鼓噪不已。无需更多言语,他将人揽入怀中,唇齿交缠。一个带着淡淡酒味与浓浓珍惜的吻。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相识这么多年,喻文州和王杰希终于可以不止做至交,还大大方方地,做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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